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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此志亦万不可移”

发布日期:2024-02-21 信息来源:本网 分享按钮

  一

  在武陵山东部的鄂西南,恩施的方家坝后山,群山环抱、云遮雾绕之中,有一条曾经带血的山路,由100余级石阶组成。1941年,还差4天就满26岁的中共鄂西特委书记何功伟脚戴镣铐,迈向通往死亡的100余级台阶。

  凶残而阴险的刽子手,妄图用死亡来动摇何功伟的信仰。每上一级台阶,行刑者便追问:“回不回头?回头可免于一死。”何功伟冷冷一笑,共产党人的革命信仰岂是区区100余级石阶就可以改变的?英雄昂首,高唱一曲国际歌,头也不回地迈向了五道涧刑场。他走完人生最后的100余级台阶,也放弃了100余次活下来的机会。

  那100余级台阶,每登上一阶,就是一句共产党人的人生告白。

  看着何功伟生前的照片,我被这个故事深深打动了。那张照片即便放在今天,也是一张很时尚的摄影。风华正茂的何功伟,一头浓发向上梳起,浓眉下,一双坚毅的大眼睛,闪烁着追求真理的目光。凝视照片,我脑海里不时想象出当年100余级石阶上,那个凛然不可犯的身影。

  联想起临刑之前,何功伟写下那些催人泪下的家书,我在想:如果说,100余级石阶是何功伟慷慨赴死的英雄见证,那么,写给父亲和妻子的家书就是何功伟忠诚信仰的最后宣言。

  读烈士家书,我们能直观感受到文字中散发出的浩然正气:

  为天地存正气,为个人全人格,成仁取义,此正其时。行见汨罗江中,水声悲咽;风波亭上,冤气冲天。儿蝼蚁之命,死何足惜!

  这诗一样的语言,是何等悲壮,又是何等慷慨!古往今来,从屈原自沉于汨罗江,以身殉楚国;到岳飞蒙冤风波亭,尽忠报国;再到何功伟等革命烈士视死如归,含笑九泉……中华民族的仁人志士,无不一脉相承,以救国家于危难、解民众于倒悬为己任。幸有先贤的前赴后继、砥砺前行,中华民族才得以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,他们是中华民族真正的脊梁。

  二

  读烈士家书,我蓦然领悟到鲁迅先生那句“无情未必真豪杰”的含义。何功伟身陷囹圄,自知来日不多,思亲之情愈发浓烈。家书开篇就说:

  儿不肖,连年远游,既不能承欢膝下,复不克分持家计。只冀抗战胜利,返里有期,河山还我之日,即天伦叙乐之时。

  读到此处,我的眼睛是湿润的,分明看到了烈士内心那柔软的一面。

  何功伟在给父亲的家书中写道:

  儿七岁失恃,大人抚之养之,教之育之,一身兼尽严父与慈母之责。恩山德海,未报万一。今后,亲老弟弱,侍养无人,不孝之罪,诚无可逃。然儿为尽大孝于天下无数万人之父母而牺牲一切,致不能事亲养老,终其天年,苦衷所在,良非得已。

  他深爱自己的家乡,也深爱自己的亲人,但他意识到“家国不能并顾,忠孝不能两全”,为了民族的解放,他别无选择,只能是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

  1940年夏,日寇出动大批军队,从武汉进犯宜昌。中共中央南方局决定将湘鄂西区委撤出宜昌。时任湘鄂西区委书记的何功伟临危受命,夜以继日安排同志们分批撤往巴东和恩施,直到日机投下燃烧弹,市内火光冲天,他才最后一个离开。

  “儿为和平团结,一致抗日而奔走号泣,废寝忘餐,为当局所不谅。”此言可谓发自心声,也是对父亲的真情倾诉。何功伟到达恩施后,又被任命为中共鄂西特委书记,继续领导这一带的抗日斗争,足迹遍布城乡。

  1941年,皖南事变爆发,白色恐怖蔓延到恩施地区。盘踞在鄂西的反动派对共产党员进行了疯狂大搜捕。由于叛徒告密,何功伟不幸被捕,先后被关押在恩施城内鼓楼街16号和城外方家坝等地。

  面对敌人的各种劝降伎俩,面对火烙铁、老虎凳等刑具的拷问,何功伟无所畏惧,痛斥敌人破坏团结抗日、破坏统一战线的罪恶行径。反动派无计可施,就将其父接到了恩施,妄图以骨肉之情来软化他的革命意志。何功伟得知后在给父亲的家书中挥毫写道:

  当局正促儿“转变”,或无意必欲置之于死,然按诸宁死不屈之义,儿除慷慨就死外,绝无他途可循……纵刀锯斧钺加诸颈项,父母兄弟环泣于前,此心亦万不可动,此志亦万不可移。

  家书原稿被敌人搜走,送到了国民党军事长官陈诚手上。陈诚看罢连声叹道,国民党内为什么没有这样的人才!他写下“至情至性,大节大义,此人伟大”十二字,并将家书扣压,并未寄出。当时,陈诚为了诱降何功伟,许诺只要交出共产党组织名单,省府委员、秘书、全省青年领袖,上大学和出国留学等任他挑选。何功伟对之报以冷笑,让敌人无计可施。

  那100余级台阶,每登上一阶,就是一曲“狂飙为我从天落”的英雄悲歌。“新四军事件发生之日,儿正卧病乡间。噩耗传来,欲哭无泪。孰料元月二十日,儿突被当局拘捕,锒铛入狱,几经审讯,始知系被目为共产党人而构陷入罪。”家书字字血,声声泪,是何功伟慷慨悲愤之辞。

  想起当年,周恩来闻知皖南事变后,曾写下《为江南死国难者志哀》:“千古奇冤,江南一叶。同室操戈,相煎何急?”何功伟带镣长阶行,是在用鲜血和生命唤起民众觉醒。新中国第一任监察部部长、何功伟的老战友钱瑛曾为他写下诗句:“忠贞那惜头颅掷,含笑刑场典范留”,讴歌了烈士视死如归的风范。

  三

  恩施素有三山鼎立之说,巫山山脉、武陵山脉和齐岳山脉相依为邻,自古便为兵家必争之地。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,这里便是湘鄂西、湘鄂川黔两大革命老区的重要组成部分。那时,恩施有20多万人投身革命斗争,有2万多名青壮年参加红军和游击队。在血雨腥风下,也有成千上万的英烈长眠于这片红色土地上。

  何功伟出身书香门第,自幼品学兼优,志向高远。他也曾有过做“爱迪生第二”的愿望,但民族的危亡改变了他的人生志向,他认准了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的真理,毅然投身于民族解放运动。从那一刻起,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。

  在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博物馆里,珍藏着一张母亲与孩子的照片,照片上的人就是何功伟的爱人许云和他们初生的爱子。这张照片本是妻子寄给丈夫的,却最终没能送到何功伟手中。何功伟直到牺牲,也未见到自己的孩子。

  何功伟在狱中曾先后给父亲和妻子写过三封信。写给妻子的信,也是在他牺牲后,辗转数月,许云才看到的。其实,那些信已远远超出了家书的范畴,让我们读懂了先辈的牺牲与奋斗究竟是为了什么。

  他在给父亲的家书中写道:

  胜利之路纵极曲折,但终必导入新民主主义新中国之乐园,此则为儿所深信不疑者也。将来国旗东指之日,大人正可以结束数年来之难民生涯,欣率诸弟妹,重返故乡,安居乐业,以娱晚景。今日虽蒙失子之痛,苟瞻念光明前途,亦大可破涕为笑也。

  何功伟的鲜血没有白流,他的一腔热血浇开了漫山遍野的红杜鹃,他和无数先烈们用生命换来了新中国的诞生和劳苦大众的解放。

  烈士的英灵,如今仍久久萦绕在崇山峻岭之上。每当清明之际,少年儿童会来这里拜谒先烈,登上那100余级台阶,和叔叔阿姨们一道献上一束束鲜花。当我们沿着这100余级台阶往上攀的时候,头上云海茫茫,脚下林涛苍苍。登高远眺,可看万山红遍,可看层林尽染。

  ◎何功伟给父亲的家书

  儿不肖,连年远游,既不能承欢膝下,复不克分持家计。只冀抗战胜利,返里有期,河山还我之日,即天伦叙乐之时。迩来国际形势好转,敌人力量分散,使再益之以四万万人之团结奋斗,最后胜利当不在远,不幸党派摩擦,愈演愈烈。敌人汉奸复从而构煽之,内战烽火,似将燎原,亡国危机,迫在眉睫,“此敌人汉奸之所喜,而仁人志士之所忧”。

  新四军事件发生之日,儿正卧病乡间。噩耗传来,欲哭无泪。孰料元月二十日,儿突被当局拘捕,锒铛入狱,几经审讯,始知系被目为共产党人而构陷入罪。当局正促儿“转变”,或无意必欲置之于死,然按诸宁死不屈之义,儿除慷慨就死外,绝无他途可循。为天地存正气,为个人全人格,成仁取义,此正其时。行见汨罗江中,水声悲咽;风波亭上,冤气冲天。儿蝼蚁之命,死何足惜?惟内乱若果扩大,抗战必难坚持,四十余月之抗战业迹,宁能隳于一旦!百万将士之热血头颅,忍作无谓牺牲!睹此危局,死后实不瞑目耳!

  近闻当局电召大人来施,意在挟大人以屈儿,当局以“仁至义尽”之态度,千方百计促儿“转向”,用心亦良苦矣。无奈儿献身真理,早具决心,苟义之所在,纵刀锯斧钺加诸颈项,父母兄弟环泣于前,此心亦万不可动,此志亦万不可移。盖天下有最丰富之感情者,必更有最坚强之理智也。谚云:“知子莫若父。”大人爱儿最切,知儿亦最深。曩年两广事变发生之时,正敌人增兵华北之后,儿为和平团结、一致抗日而奔走号泣,废寝忘餐,为当局所不谅。大人常戒儿明哲保身。儿激于义愤,以为家国不能并顾,忠孝不能两全,始终未遵严命。大人于失望之余,曾向诸亲友叹曰:“此儿太痴,似欲将中华民国荷于其一人肩上者!”往事如此,记忆犹新,夫昔年既未因严命而中止救国工作,今日又岂能背弃真理出卖人格以苟全身家性命?儿丹心耿耿,大人必烛照无遗。若大人果应召来施,天寒路远,此时千里跋涉,怀满腔忧虑而来,他日携儿尸骸,抱无穷悲痛而去。徒劳往返,于事奚益?大人年逾半百,又何以堪此?是徒令儿心碎,而益增儿不孝之罪而已。

  儿七岁失恃,大人抚之养之,教之育之,一身兼尽严父与慈母之责。恩山德海,未报万一。今后,亲老弟弱,侍养无人,不孝之罪,诚无可逃。然儿为尽大孝于天下无数万人之父母而牺牲一切,致不能事亲养老,终其天年,苦衷所在,良非得已。惟恳大人移所以爱儿者以爱天下无数万人之儿女,以爱抗战死难烈士之遗孤,以爱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之难童,庶几儿之冤死或正足以显示大人之慈祥伟大。且也,民族危机,固极严重,然在强敌深入国境之今日,除少数汉奸败类自外于抗战营垒,在抗战建国纲领之政治基础上,我精诚团结之民族阵线,必能战胜一切挑拨离间之阴谋。胜利之路纵极曲折,但终必导入新民主主义新中国之乐园,此则为儿所深信不疑者也。将来国旗东指之日,大人正可以结束数年来之难民生涯,欣率诸弟妹,重返故乡,安居乐业,以娱晚景。今日虽蒙失子之痛,苟瞻念光明前途,亦大可破涕为笑也。